要找姜尋不難,,只需在他的書店里“守株待兔”,。每天上午9點起,長發(fā)的中年書商就會照例在模范書局北京的六家書店間穿梭巡視。
姜尋會快步走過一排排書架以及散置四處的版畫、拓片、老建筑石構件,。各店由店長打理,姜尋只需定期跟他們在線上開會,,偶爾還有針對性地給每人推薦些書,。比如,“內心不夠強大的”,,姜尋會推薦《老人與?!罚f那書曾感動過他自己,。
飄著咖啡濃香的書店里,,姜尋總能遇到相識的訪書客,于是停下來和他們聊上幾句,。聊書,,也聊生意。
他會告訴他們只印100冊,、董橋簽名鈐印的《一紙平安》珍藏本到貨了,,那些燙金小牛皮封面的寶貝被愛書人競相收藏。他會記下他們誰想要那難尋的,、好品相的富蘭克林圖書館1975年版“100部偉大著作系列”,,然后想辦法聯(lián)系愿意出手的藏家,從十幾萬的書價中賺上10%的傭金,。
有時興起,姜尋還會告訴書友,,某企業(yè)又和他一起給山區(qū)的孩子捐了批書,,每本書上都蓋著模范書局的小印章,滿臉得意,。
連接買家與賣家,,讓好書在書架間流通、重生——古往今來,這始終是書商的使命與營生,。只是在浮躁,、網(wǎng)購和電子閱讀的沖擊下,今天的書商想要堅守,,就不得不應變,。
蘇格蘭最大的二手書店入口處,掛著一個被店主用槍打碎屏幕的電子閱讀器,,以示憤怒與對抗,。“紙書不死!”等口號在西方的書店,、書鎮(zhèn)里也常見,。
姜尋的書店里找不到憤怒。有人說,,書商要生存就要妥協(xié),。姜尋說,他選擇與這個時代合作,。對電子書,,他不支持、不反對,。他知道,,只靠情懷的書商活不下來,只賣書的書商也活不下來,。姜尋寫過一句詩:“沒有開之不敗的鮮花,,只有不停綻放的美麗?!?/span>
只在圈子里銷售的限量版,、精裝幀高端書,書店里擺放的“心靈雞湯”(大眾書),,印著“一生二人三餐四季”和切·格瓦拉頭像的十元冰箱貼等文創(chuàng),,幾十元一杯的咖啡——它們一同構成了書店三分之二的賬面流水。姜尋說,,他之前也不賣“東野圭吾”,,后來問的人多了,也就上架了這些“因為發(fā)燒,,所以暢銷”的流行書,。
姜尋還“販賣”書店空間。他把書店租給電影導演和音樂家使用,。六家書店中,,最受歡迎的是二環(huán)里由一座百年老教堂改造而成的書店,。15米挑高的空間里,陽光從印花玻璃窗照進來,,落在一架架書上,。時尚的女孩拿著手機在這個書店里四處拍,然后把這糅雜了信仰,、書頁和情調的“最美書店”發(fā)到朋友圈,。
姜尋說:“是時代造就了‘教堂書店’?!彼⒉唤橐鈺瓿蔀椤熬W(wǎng)紅”,,他不排斥流量,就像他不排斥“東野圭吾”一樣,。誰說書店就只能賣書,?誰說今天的書店里不能喝咖啡、談戀愛,、上自習,?一篇寫模范書局的文章題目是《不在書店喝咖啡的青年不是好“咸魚”》。姜尋說那是“標題黨”,,不過他喜歡,,因為里面“有一種關于書店品格與角色的引領”。
姜尋本行做設計,,也做過出版,,他的書店都親自設計,大到老建筑的空間改造,,小到書架顏色樣式,。他收藏了幾萬塊印書用的老木印板,喜歡四處搜羅各式各樣的西洋裁紙刀,,還致力于設計出“最美的書”,。書店實在周轉不開時,他才會把自己早年所藏的宋元善本“割肉”一本,,換來幾十萬的救命錢,。
他自小愛書、藏書,,自己的部分藏書也放在書店的架子上,,包上書皮,標明不售,,有線裝本,、毛邊書、簽贈本,,很多是關于買書,、淘書的“書之書”。
因為偶爾覓得的一本上世紀前半葉書店的書目底本,,姜尋七年前在那家書店舊址旁開了一家懷舊式書局,。那是他的第一家書店。之后的幾家書店開在金融區(qū),、旅游區(qū),,每家店的銷售策略都針對顧客人群做調整。
姜尋東北口音重,,語速快,,肚子微微凸起。談話間他常提到“B2C”“項目”,,談資本的“合縱”,,還把在市場流通的珍本書稱為“類似金融產(chǎn)品”。
姜尋說,,新冠疫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,。他曾覺得自己力量很大,靠做設計就能反哺書店,,不需要別人入股書店,。但當書店存活真的成為問題時,是否和資本合作就不是問題了,。
與姜尋談話,,有時我會恍惚,努力想要在“讀書人”和“生意人”兩端間將他更精準地定位,。他是個讀書的生意人,,還是個做生意的讀書人?他借資本之力拯救“書之愛”的理想,,他的理想又是否會被資本反噬與異化,?
也許這些都不重要。理想主義者說:“紙張會被燃燒,,書店不會逃跑,。”現(xiàn)實主義者說:“但餓肚子的書商會逃跑,?!敝匾氖牵獙]有逃跑,。
在藏書家韋力眼里,,姜尋是個“執(zhí)于一端者”。也有人說,,姜尋精明,,懂得借書之名行事,。有人說,書只是模范書局的“背景墻”,,但姜尋深知沒了這“背景墻”,,就什么都沒了?!盁o論怎么炫,,書店的臉就是書,做書店的不懂書,、不讀書不行,。”
這時代讓愛書人困惑,。老書店一家家倒下,,新書店一茬茬開業(yè)。走進去,,又分不清是“賣咖啡的書店”還是“賣書的咖啡店”,。資本希望借助書業(yè)增添溫情,書業(yè)也需要資本為自己續(xù)命,。
當世界被毀壞時,,修復它的方法都在書店里。但是當書店要潰敗時,,該去哪里尋找修復的方法呢,?許多人覺得姜尋找到了。用他朋友的話說,,“他把一塊鐵捂熱了”,。
不管怎么說,這些曾經(jīng)廢棄的老房子,,如今被救活了,,人們走進它,和書共處一室,。姜尋探索的“老宅子書店”模式已是許多人心目中賦予老建筑和書業(yè)新生命的標桿,。
不斷有人邀請姜尋去看看他們的老宅子,去策劃與設計書店,,姜尋也努力挖掘這些宅子的文化淵源,,把書店的故事講好。
姜尋說,,他不僅是書商,,也是書店人。不僅自己做書店,也為別人打造書店,。他給東北某大學設計規(guī)劃了一個1000平方米的文學書店,,據(jù)說很受年輕人歡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