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,，在中國綠色公司年會論壇上,，新東方掌門人俞敏洪信誓旦旦地說：“什么能保證中國的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呢,？我認為只有兩個字,，教育,。所以百年以后（即使阿里巴巴,、騰訊都不在了），新東方也一定會在,?！瘪R云聽后反駁道，“教育一直會在,，但新東方未必,。這是兩碼事，新東方不等同于教育,?！?016年，那時的K12（學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縮寫,，代指基礎教育）在線教育正風生水起,，人們無法想象這個行業(yè)日薄西山的樣子，只當是兩個商業(yè)巨頭在互相調侃,。

2019年,，跟誰學（后更名為高途）在美國紐交所掛牌上市,，成為中國首家成功上市且盈利的K12在線教育公司，此后資本和教師紛沓而來,，整個行業(yè)鑼鼓喧天,、人聲鼎沸。2020年,，一場新冠肺炎疫情讓人們陷入了無盡寒冬,，但教培行業(yè)卻乘風起飛，多家公司接連上市,，整個行業(yè),，無論線上還是線下，都盡情享受著屬于自己的春天,。

2021年3月,，習近平總書記指出：“培訓亂象，可以說是很難治理的頑瘴痼疾……這個問題還要繼續(xù)解決,?！彪S后，《人民日報》四問校外培訓亂象,，直言：“這是做教育,，還是做生意？”這一問如當頭棒喝,，將如火如荼的教培行業(yè)問得啞口無言,，也讓中概股教培板塊股價大跌，給教培行業(yè)敲響了一記警鐘,。

2021年7月24日,，中共中央辦公廳、國務院辦公廳印發(fā)了《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(yè)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》（簡稱“雙減”）,，之后“雙減”政策在各省市正式落地,，教培行業(yè)的結局也塵埃落定。5年前,，那幾句戲謔調侃一語成讖,，教育被資本掌控，盛極必衰,，人們見證了一個行業(yè)的倉促落幕,。

當野蠻生長的教培行業(yè)被規(guī)范整改，當鋪天蓋地可能引發(fā)教育焦慮的廣告被明令禁止,。資本可以全身而退,，因為他們可以進軍下一片藍海，被拋棄的只有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教培老師們,。當然,，他們不都是無辜的,，畢竟行業(yè)利好的時候，有些老師奔涌而來,，享受著同等水平下的較高收入；但他們之中又不乏有認真教書育人的好老師,，由于某些原因,，他們無法進入學校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，只能通過教培機構讓理想生根發(fā)芽,。學生在資本眼里或許是生意,，但在他們眼里只是求知若渴的孩子。“雙減”政策下,，在人人自危的教培行業(yè),，他們又該向何處去？

 陣痛

時間進入九月份,，各地中小學的暑假基本結束,，往常，暑假是教培行業(yè)賺錢的黃金期,，而在今年暑假,，隨著“雙減”政策的正式落地，監(jiān)管力度變強,、覆蓋范圍變廣,，K12教培行業(yè)提前步入了“寒冬”。

“雙減”政策指出,，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,，嚴禁資本化運作；堅決禁止為推銷業(yè)務以虛構原價,、虛假折扣,、虛假宣傳等方式進行不正當競爭，媒體不得刊登校外教培機構廣告,；不得在節(jié)假日,、休息日及寒暑假開展學科類培訓，培訓時間每課時不超過30分鐘,，培訓結束時間不晚于晚上9點,；學前教育則被全面禁止。這意味著學科類培訓機構只能在非節(jié)假日期間的周一至周五放學后至晚上9點開展教學工作,，小學階段還好,，無非是學員銳減，但初中生要上晚自習,，這一市場幾乎被“一網打盡”,。

資本市場率先出現反應,，“雙減”政策頒布僅半個月，教育板塊的市值已蒸發(fā)近萬億,，新東方股價跌至2美元,，高途跌至3美元，不少企業(yè)跌幅超過90%,。資本市場的動蕩殃及人才市場,，裁員、撤職,、降薪的陰霾籠罩在每一個教培老師頭頂,，揮之不去。

早在今年5月份,，教培機構便刮起了強監(jiān)管風暴,，普通的教培老師站在了暴風眼上。2017年,，丹陽畢業(yè)后入職猿輔導,，成為了英語輔導老師，工資5000元,，4年間,，她從助教變成了講師，工資也翻了4倍,，高于同等水平下的同期畢業(yè)生,，當然，她也見證了一個行業(yè)從輝煌到轟然崩潰,。

5月份的監(jiān)管風暴過后,，丹陽所在的部門就經歷了一輪裁員和降職，一些“續(xù)報”業(yè)績不好的同事陸續(xù)被通知離職,，她發(fā)現,，自己的工作群人數驟減了約30%。丹陽雖然是這場風暴中的“幸存者”,，但也傷痕累累,。“續(xù)報”工作開展艱難,，降薪成為必然,，勉強支撐了兩個月后，“雙減”政策落地雪上加霜,，退課的家長占了一多半,，由于不讓廣告宣傳，招生工作趨于停滯。但這反而讓她松了一口氣,，“以前每天都在擔心下一個會輪到自己,，現在終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膽了?！?/span>

8月初,，丹陽被通知離職，拿到了“N+2”的賠償,，在她看來這已經是比較好的結果,。她說，“現在離開時機正好,，如果等公司再拖下去，可能賠償款都無法發(fā)放了,。不過,，我的社保和公積金都斷了，從這個月開始我需要自己繳納社保了,，要去找代理機構,，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，花費也不小,?！?/span>

丹陽的經歷只是萬千教培老師的冰山一角，畢竟在明星教培機構,，賠償制度比較完善,，而更多的是那些在小型教培機構掙扎的老師，他們可能“被逼”辭職,，連賠償款都沒有,，還要面對失業(yè)、無法還貸的困境,。還有一些剛應聘上的應屆畢業(yè)生,，他們還來不及等到秋季入職便倉促失業(yè)了。

據相關新聞報道,，“雙減”政策發(fā)布后,，高途計劃裁員1.4萬人，超過半數的員工面臨失業(yè),，作業(yè)幫也開啟大裁員,，有的部門幾乎一人不留，字節(jié)跳動更是將旗下的教育板塊全部砍掉,。除此之外,，新東方、好未來,、猿輔導,、火花思維等多家知名教育機構,，也正在進行大規(guī)模裁員。接下來,，約70萬教培機構將迎來“轉行潮”,，近1000萬教培老師也不得不重新規(guī)劃自己的職業(yè)生涯。

反思

事實上,，從2016年到2019年,，雖然融資在不斷上升，但教培行業(yè)發(fā)展仍比較平緩,，總體甚至處于虧損狀態(tài),。但過去一年，疫情的黑天鵝給教培行業(yè)送上了東風,，800個億的資本入場,，將教培行業(yè)的火越燒越旺。無底線的惡性競爭驅使家長迫于群體壓力,，將孩子送去教培機構,，他們有些并非自愿，所以把教培老師當做服務員,，希望趕緊完工,，態(tài)度惡劣。就這樣,，苦讀的孩子,、焦慮的家長、忙碌的教培老師都被困在資本打造的瘋狂轉動的教培系統(tǒng)里,，忍受著越來越糟糕的教學環(huán)境,。

教育乃國之根本，通過資本運作教育事業(yè),，必定會成為政策精準打擊的對象,。“雙減”政策下，從國家方向來考慮,，對教培行業(yè)的打擊還會持續(xù)一段時間,，意在堵死教培機構的資本化運作，但這并不意味著要取締所有教培機構,。因此,，不少教培老師悲觀之余又心生希望，哪怕行業(yè)環(huán)境整體低迷,，依然選擇留下來觀望,。

吳帆是太原某線下教培機構的數學輔導老師，主要負責7～9年級，剛好在監(jiān)管范圍內,?；蛟S因為不是明星機構，且不屬于線上平臺,，再加上太原還沒有出臺具體的落實方案,，所以吳帆并沒有太大的恐慌，周邊同事紛紛離職,，他選擇留下來,。在他看來，目前的教育模式下,，學生和家長都想成為高考的勝利者,，總會有提高成績的想法，只要教育存在一天,，就會有跟不上的學生,，能幫助到這些孩子，就是自己作為教培老師的最大意義,。

本該是教書育人的行業(yè)，如今卻是一地雞毛,，作為教培行業(yè)中最底層的一環(huán),，吳帆做了反思。2018年剛入行,，吳帆的工作是幫初中生輔導數學,，老板為了多收錢，將一節(jié)課延長至3個小時,，每節(jié)課上有40個學生,，一個學生一小時80元。吳帆覺得學生太多,，課時太長,，不利于教學。但老板卻說這又不是在學校,，不必像班主任一樣負責,，這讓吳帆感到很挫敗?！白鳛橐粋€老師,，那一刻我竟然產生了懷疑，我現在做的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,？”

在吳帆眼里,，“雙減”是一件好事。自7月以來，吳帆能明顯感覺到行業(yè)的節(jié)奏在整體變慢,。他認為,，教育市場股價大崩盤以及教培機構的大規(guī)模調整優(yōu)化，都在釋放一個明顯信號,，那就是教培行業(yè)或許會回歸理性,，這是他非常愿意看到的局面。但畢竟這次的“雙減”政策讓整個教培行業(yè)經歷了一次大地震,，當收入銳減,，工作被按下暫停鍵，即使樂觀的吳帆也充滿忐忑,，作為學科類輔導老師,，他接下來的教學工作勢必會充滿坎坷，轉型迫在眉睫,，“前路漫漫,，既然留下來了，就要面對未知的風險,?！?/span>

目前，如何在不違反國家政策下,，繼續(xù)生存下去,，成為擺在所有教培機構面前的難題。吳帆所在的機構在暑期結束后將轉做“校外托管”,，并在周末和假期添加一些素質教育課程,。在吳帆看來，無論行業(yè)和機構怎么變化,，作為沒有過多話語權的教培老師,，“學為人師，行為世范”的初心不應改變,。他說：“當越來越多的教培老師開始反思以前的瘋狂,，教培行業(yè)的未來才會有希望?！彼嘈?，“雙減”之后，資本被逐,，不符資質的教師和機構被剔除,，教育將會重新回歸教育，而留下來的教培老師,，將會得到更多尊重,。

轉身

截止到8月中旬,，北京、上海,、山東,、重慶、浙江等多地“雙減”政策具體方案出臺,，長春還在小學階段施行放學時間推遲兩小時的政策,。面對這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，家長喜笑顏開,，仿佛看到了“學校托管教育”的希望,，但教培機構的老師卻陷入了恐慌。自己的容身之地越來越窄了,，對此,，有相當一部分教培老師決定徹底轉身，與這個行業(yè)告別,?！皶r代的洪流滾滾而來，我突然有一種渺小如塵埃的荒涼感,，事不宜遲,，我必須另謀出路了?！眽魤羧缡钦f道,。

夢夢2018年畢業(yè)于某教育部直屬師范高校，因為報酬較高選擇了學而思,，負責初中部語文輔導。在學而思,，像她這樣有學歷,、有資歷的老師屬于“香餑餑”，所以即使在這樣的行業(yè)大整頓下,，夢夢也沒有被裁員和減薪,。由于“雙減”政策針對的是義務教育階段，高中部暫時“幸存”,，夢夢被轉了過去,，但她卻高興不起來。據她得到的消息,，學而思可能會轉型做“機構托管教育”“素質教育”或“成人教育”,，留下來的員工可以選擇繼續(xù)跟著學而思開拓新領域，但夢夢對這一市場并不看好,，所以大概率會自動離職,?？墒窍霃氐邹D身也沒那么容易，考公,、考研,、做銷售、出國留學,、進私立學校,、“一對一”家教服務……各番權衡利弊后，夢夢發(fā)現,，她幾乎無處可去,。

在疫情和“雙減”的雙重影響下，教培老師們深刻認識到了工作穩(wěn)定的重要性,?？梢灶A見的是，接下來,，大部分教培老師將涌入考“教師編”的大潮,。夢夢在考試大省河南，她報考了鄭州某區(qū)的“教師編”,，200多個崗位,，報名人數已達到了近兩萬，競爭之激烈不亞于公務員考試,。至于考研,，夢夢則不報太大的希望，“畢業(yè)三年,，我早已經把專業(yè)知識忘得差不多了,，現在讓我去考試，我肯定不行,，更別說畢業(yè)生越來越多,，我還不是應屆生，上岸肯定困難,。但我還是決定都試試,，畢竟有一絲機會就要抓住，哪怕希望渺茫,?！?/span>

實際上，夢夢還算年輕,，站在職業(yè)生涯的起點,，無論是轉行還是考試，都來得及,。而那些大齡的教培老師們,，他們考試不占優(yōu)勢,，轉行沒有經驗，離開了賴以生存的行業(yè)和形影不離的學生,，習慣了高薪的他們或將面臨薪水和工作環(huán)境的落差,，他們，又該何去何從呢,？至于夢夢,，她已經給自己想好了后路，如果考編,、考公,、考研都失敗，她將轉戰(zhàn)短視頻和直播領域,，她覺得,，這個當下正在風口的行業(yè)給了很多人機會，但她好像忘了,，教培,，也曾在風口。

當然,，國家也考慮到了教培老師轉行的困難,。在“雙減”政策發(fā)布后，北京市第一時間對校外培訓機構進行了摸底,，發(fā)現機構員工90%以上是35歲及以下人員,，且80%以上為本科及本科以上學歷。目前,，北京專為這部分人才建立了就業(yè)服務矩陣,，并儲備了充足的崗位資源。下一步,，北京將動態(tài)監(jiān)測學科類校外培訓頭部機構用工風險,，提早對接機構開展就業(yè)服務。北京的政策對全國有非常強的參考意義,，這意味著，教培老師仍被視為寶貴的人力資源財富,，他們新的職業(yè)出路,，依然寬廣而光明。

（文中丹陽,、吳帆,、夢夢均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