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些年,,拼盤或集錦似乎已成為主旋律創(chuàng)作中屢試不爽的模式,。近日上映的《我和我的父輩》集結了吳京、章子怡,、徐崢與沈騰四位“演而優(yōu)則導”的創(chuàng)作者,,以《乘風》《詩》《鴨先知》與《少年行》四個風格迥異的篇章延續(xù)了“我和我的”系列的熟悉配方,。
不同的是,如果說電影《我和我的祖國》主要觀照個體與國家之間的關系,,《我和我的家鄉(xiāng)》聚焦個人與故土的聯(lián)結,那么《我和我的父輩》則首先著眼于代際之間的情感與價值碰撞,。
集錦式創(chuàng)作的優(yōu)缺點都是顯而易見的,。其優(yōu)點在于,如果不同故事單元旗鼓相當,、搭配得當,,不難形成相互激蕩的多聲部協(xié)奏曲。缺點則在于,,若沒有某種統(tǒng)一的理念,、情緒或風格貫徹始終,便容易形神渙散,、顧此失彼,。就此而言,《我和我的父輩》的整體呈現(xiàn)還是可圈可點的,,影片的四個單元都緊密圍繞代際敘事,,試圖以家國同構的方式重塑與延續(xù)社會記憶,尋求民族國家的想象共同體的建構,。
代際的沖突與彌合
相比于“我和我的”系列的前兩部作品,,《我和我的父輩》將故事進一步縮減至四個,從而使得每一單元的敘事空間更加充沛,。這些單元分別聚焦于革命戰(zhàn)爭時期,、社會主義建設時期、改革開放初期與從未來穿越回到新時代的四個不同歷史時期,,以四個普通的家庭故事勾連起新中國的過去,、現(xiàn)在與未來。
其中,,《乘風》的悲壯傳奇,,《詩》的柔軟詩情,《鴨先知》的日常諧趣,,《少年行》的癲狂鬧劇,,可謂各具特色。徐崢執(zhí)導的《鴨先知》是整部影片中故事與人物完成度較高的篇章,,展現(xiàn)出較為純熟的喜劇技巧,。初執(zhí)導筒的章子怡則以女性獨有的視角與口吻,貢獻了整部影片中最為細膩動人的段落,?!冻孙L》相對而言中規(guī)中矩,《少年行》則多少有些乏善可陳。
盡管不同篇章的水準參差不齊,,但它們均從家庭關系尤其是父子關系入手,,去展現(xiàn)代際之間的碰撞。在文藝創(chuàng)作中,,父輩往事,、代際沖突總是言說不盡的議題。對于子一代而言,,父輩是傳統(tǒng),、歷史與秩序的代言人,是影響的焦慮,,是被仰望也被反抗的對象,。《乘風》中,,面對身為冀中騎兵團團長的父親馬仁興,,少年馬乘風時常流露出執(zhí)拗,、反叛的一面,父子二人經(jīng)常不歡而散,;《詩》中,,兄妹倆對于父母神秘的職業(yè)充滿好奇,,并因為父親的殉職而同母親爆發(fā)強烈沖突,;《鴨先知》中,由于父親各種倒買倒賣,、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作為,,兒子冬冬在學校飽受同學們的取笑,;《少年行》中,,熱愛科技的小小始終活在無父的陰影中,,難以理解父親為夢想而付出的犧牲。
當然,,《我和我的父輩》的重點不在于描畫代際沖突或差異,,而在于呈現(xiàn)代際間的情感彌合,、價值認同與精神傳承,。例如,在《乘風》中,,這種代際彌合依賴的是保家衛(wèi)國,、同仇敵愾的革命信仰,。少年乘風的生命雖戛然而止,,但另一個乘風卻同時降生,革命的火炬?zhèn)鬟f不息,。而在所有段落中,,《詩》顯得尤為不同。它沒有空喊口號或故作抒情,,而是以浪漫又日常的筆觸詩化了航天人的奉獻精神,。創(chuàng)作者以火箭為筆,、燃料為墨,,以天幕作紙張,,將父輩們的生命之舞化為殘酷又壯麗的詩句,。片中設置了父母給兒女寫詩以彌合代際隔閡的情節(jié),,“生命是用來燃燒的東西/死亡是驗證生命的東西/宇宙是讓死亡渺小的東西”等詩句生動訴說了父輩們的志業(yè),,訴說了對于生命與死亡的深刻認知,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那個時代的局限,。它讓人感覺到,那一代人將自己的青春,、血汗甚至生命無畏地拋灑在荒漠曠野、深邃蒼穹,,既是時代的召喚,也是個體的抱負,。而影片正是以這種心靈剖白而非概念說教的方式,,令片中的兒女與片外的我們感受到春風化雨般的情感與精神濡染,。
家國同構與歷史的提喻
顯而易見,,《我和我的父輩》采取了我國文藝創(chuàng)作中常見的家國同構的創(chuàng)作路徑:某個小家的悲歡離合是大國命運的縮寫,,某位具體的父母其實是一代父輩的化身。
例如,,《鴨先知》這一段落就較為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改革年代時代弄潮兒的典型——趙平洋,。趙平洋出場時,是一位因投機倒把,、不務正業(yè)而飽受街坊鄰里冷嘲熱諷的小人物,,正遭遇事業(yè)與家庭的雙重危機,。按照加拿大學者弗萊在《批評的解剖》一書中的分類,被戲稱“鴨先知”的他顯然是一種典型的智力或地位低于普通人的“諷刺”人物,。這是一種喜劇創(chuàng)作中常見的人物類型,,而處理這類喜劇人物的要義之一,就在于讓觀眾看待他們的目光從俯視轉為仰視,,以此引發(fā)觀者更深入的共情與共鳴,。趙平洋沖破種種阻礙最終拍成廣告片的經(jīng)歷,生動地完成了這種目光的轉換,,也令人感受到勇立潮頭的改革者們既要有把握機遇的敏銳眼光,,也要有在孤獨和冷遇中不斷奮進的精神姿態(tài)。
正是通過趙平洋等父輩形象,,《我和我的父輩》以四個歷史坐標串聯(lián)起了中國從積貧積弱到國富民強的宏闊歷程,,甚至還暢想可以期待的未來,。影片力圖向我們展現(xiàn),,現(xiàn)代中國不斷前進的密碼就在于不同時期堅守初心的父輩們,,而父輩又是不斷迭代的,。前浪簇擁著后浪,,后浪成長為前浪,奔涌不絕的潮水改變著歷史的方向,,終于匯聚成大江大河,。
值得指出的是,與《我和我的祖國》等影片類似,,《我和我的父輩》的歷史書寫也是一種典型的歷史提喻法:截取幾個歷史的片段,,將其連綴和想象成整體的歷史,。這種書寫方式,,很難不體現(xiàn)出某些傾向或限制,。除《乘風》外,,其他幾個段落所建構的主要是一則以知識分子為主體、以科技興國為主線的當代史,,而這或許會一定程度上遮掩歷史更為豐富與真實的肌理與樣貌,。
為了共同的集體記憶
人類所處的當下時代,是一個失憶癥愈演愈烈的時代,。虛擬生存,、消費主義、后現(xiàn)代文化等讓個體與歷史記憶,、集體記憶之間的關系日趨淡薄,。美國學者保羅·康納頓在《社會如何記憶》一書中這樣寫道: “過去的形象一般會使現(xiàn)在的社會秩序合法化。這是一條暗示的規(guī)則:任何社會秩序下的參與者必須具有一個共同的記憶,。對于過去社會的記憶在何種程度上有分歧,,其成員就在何種程度上不能共享經(jīng)驗或者設想,。”而歷史記憶,、集體記憶的保存與延續(xù),,關乎我們能否在共同記憶的基礎上分享同樣的價值理念、擁有同樣的精神底色,。
從這個角度而言, 《我和我的父輩》對于父輩往事的回望和代際關系的呈現(xiàn),,當然不只是一種以家喻國,、重述歷史的方式,,還在于通過對于代際傳承的強調去延續(xù)集體記憶,,分享價值共識,。
《乘風》 《詩》與《鴨先知》中那些經(jīng)過重塑的不同歷史記憶,,通過片中和諧融洽的代際關系得以傳承和延續(xù),。而身披科幻外衣的《少年行》則顯得十分有趣:它看似暢想著科技騰飛的未來,,但聚焦的卻是此時此刻中國社會的發(fā)展,。這一段落中從未來返回2021年的情節(jié)設置,,是將當下書寫成可以返身回望的歷史,。 《少年行》中甚至還有一個頗有意味的設定:機器人邢一浩所執(zhí)行的時空穿梭實驗的成功關鍵,,在于必須儲存下2021年的相關社會記憶。在《未來考古學》一書中,,與將科幻文藝視為人類對未來的想象這一普遍看法不同,,美國學者弗里德里克·詹姆遜曾給出過一個頗有新意的闡述,,他認為科幻文藝的獨特性在于能夠“將我們自己的當下變成某種即將到來的東西的決定性的過去”,。就此而言,,看似想象未來的《少年行》與前面三個懷舊段落本質上并無差異:它們都是通過返回過去的方式,從中尋找共同的記憶與價值,,以此更好地面向未來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