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商經(jīng)營的咖啡館外景,。均資料圖片
近代以來,,咖啡以香味與色澤風(fēng)靡世界,亦與上海結(jié)下不解之緣,。其間,,既有歐風(fēng)深染,,又有屋檐摩登,延展著歷史與風(fēng)景,。在時尚與傳統(tǒng)的碰撞下,,可以看到文化的多樣與包容,也可以更好地讀懂上海,。
有人歡喜有人愁
最遲在上世紀(jì)20年代,,咖啡正式進(jìn)入中國人的日常生活。
關(guān)于咖啡館的樂趣與好處,,在海外開過眼界的文學(xué)評論家張若谷有這樣的總結(jié):
一是刺激,。在競爭激烈的都會里,需要刺激與興奮,,“咖啡為流行的普通一種”,,原因是代價便宜而可以選擇一個雅座坐半天,使人在一陣陣濃郁香味中,,逃脫生活的痛苦與外界的壓力,。
二是坐談。人生快樂之事,,莫若與朋友進(jìn)行有意義的談話,。“但是在中國找不到文學(xué)會所。在城隍廟的幾家茶館,,因為吵鬧得厲害,,無法進(jìn)行耐心的暢談?!闭勁d勃發(fā)時,,只能選擇去幾家俄國人開的咖啡館,借作臨時的談話場所,??Х瑞^的外國老板和侍者知道客人的來意,從不下逐客令,。
三是情感得到滿足,。凡是對都市生活有興味的人,都喜歡游覽劇場,、酒肆,、咖啡館、音樂廳,、跳舞場,、服飾店等,在這些地方可以得到人間味與感覺美。
這一時期,,咖啡文化逐漸普及,,“怎樣煮咖啡”甚至成為當(dāng)時上海一些家庭主婦的必修課。有人在《生活》雜志上開課,,專講在家里怎么煮咖啡,,指出其與泡茶的原則是大同小異的:第一要新鮮,第二要香氣洋溢,。煮的時候,,咖啡與水要怎樣搭配比例?最好用八兩容量的茶杯量水,,加一只標(biāo)準(zhǔn)茶匙量咖啡,。
大量的咖啡進(jìn)入上海,成為都市的時尚,,對此有人歡喜有人愁,。
1926年的《興華》雜志提出,每年購入咖啡等的花費在千萬元以上,,“華人對于國貨與外貨之分別,,如再不急覺悟,噬臍無及矣”,。文章說:“我國地大物博,,出產(chǎn)富饒,如善用之,,無在不能出人頭地,,區(qū)區(qū)飲料,何須仰給于人,?”
《興華》雜志還特意提供了一種咖啡代用品,,即用綠豆七成、上品茶三成,,同炒焦黑,,研成粉末,以代咖啡,,“味甘美有過之無不及”,,不僅提神,還有助消化之功能,。
“最美最廉”,領(lǐng)風(fēng)氣之先
上海人最初品嘗咖啡,,大體是在西菜館里,。
1887年,《申江百詠》竹枝詞里有“幾家番館掩朱扉,煨鴿牛排不厭肥,。一客一盆憑大嚼,,飽來隨意飲高馡”的詞句。作者注釋道:“番菜館如海天春,、杏花樓等,,席上俱泰西陳設(shè),每客一盆,,食畢則一盆復(fù)上,,其菜若煨鴿子、若牛排,,皆肥易飽,,席散飲高馡數(shù)口即消化矣?!蔽闹械摹案唏I”,,即為咖啡。
上海最初的咖啡館為西人所設(shè),,如星點般散落在城中各處,。真正有影響力的咖啡館,要到上世紀(jì)20年代開始出現(xiàn),,并在華人參與后,,才逐漸形成規(guī)模。
1928年設(shè)在北四川路的上??Х瑞^,,可謂順應(yīng)時勢,領(lǐng)風(fēng)氣之先,。該店的廣告自稱“上海最美最廉之咖啡館”,,食料鮮潔,座位安舒,,格外有趣,。1926年,霓虹燈剛剛引入上海,。兩年后,,上海咖啡館的招牌就用上了霓虹燈,。
有人見上??Х瑞^生意好,也仿效在南市老西門書店樓上另開一家“西門咖啡”,??Х扔衫习迥镉H自動手,,服務(wù)工作由書店學(xué)徒承擔(dān),但半年后就悄然關(guān)門了,。究其原因,,有人認(rèn)為是廣告牌不夠醒目。這恐怕未找到問題癥結(jié),。
實際上,,上海咖啡館是創(chuàng)造社同仁合股創(chuàng)辦的,,一開始就帶有濃濃的文藝元素,。作家蔣光慈、葉靈鳳等幾乎每天必到,,甚至把在咖啡館里得來的生活體驗寫進(jìn)文學(xué)作品,。有人感慨,上海的茶館是提鳥籠,、抽水煙朋友的俱樂部,;文藝咖啡館的出現(xiàn),成為理想的文藝家與青年聚談的地方,。
《申報》曾刊發(fā)一篇題為《上??Х取返膹V告式文字,其中特別提到“遇見今日文藝界的名人龔冰廬,、魯迅,、郁達(dá)夫等,并認(rèn)識了孟超,、潘漢年,、葉靈鳳等,他們有的在那里高談自己的主張,,有的在那里默默沉思”,。
在法國獲得文學(xué)博士學(xué)位的徐仲年,回國后與畫家汪亞塵,、作家孫福熙等人發(fā)起星期文藝茶話會,,編輯《文藝茶話》月刊、《彌羅》周刊等,,同時是上海文藝咖啡館的積極參與者,。
他認(rèn)為,咖啡館加以“文藝”的字樣,,必然有其特點,。在外表上,文藝咖啡館不求華麗,,但必須幽雅,。所謂幽雅,,從室內(nèi)裝飾,、燈光,,直到音樂,必須予人以安寧,,予人以快感,。在精神上,每家文藝咖啡館必然有若干中心人物,,或某種文藝主義為中心思想,。
相較于對咖啡館“文藝腔”的推崇,魯迅卻有不同看法,。這可能與他當(dāng)時與創(chuàng)造社一些成員的論戰(zhàn)有關(guān),。但后來雙方籌建“左聯(lián)”,又恰恰是在咖啡館里握手言和的,。
1929年10月,,馮乃超、陽翰笙,、夏衍等人在公啡咖啡館二樓開會,,由潘漢年傳達(dá)中共中央關(guān)于停止文藝界“內(nèi)戰(zhàn)”的指示。當(dāng)年冬天,,“左聯(lián)”開始籌備,。夏衍回憶,籌備會議一般每周開一次,,有時隔幾天開,,地點幾乎固定在公啡咖啡館。
在一角建起“堂皇的街市”
今天的淮海中路,,即過去的霞飛路,,是近代上海一條頗具藝術(shù)文化氛圍的馬路——咖啡濃郁的香氣,書店里美麗的圖畫,,戲館里醉人的音樂,,舞臺上可愛的倩影,充滿了整個街區(qū),。
很多人覺得,,霞飛路是一條充滿法式情調(diào)的馬路。其實,,這里也彌漫著濃郁的俄國風(fēng)情,。日本作家橫光利一第一次來上海時,看到俄國人“衣衫襤褸,、貧困交加”,;但僅僅過了幾年,,他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:俄國人已在一角建起了“堂皇的街市”。
在霞飛路上,,俄國人經(jīng)營的咖啡館,,除了提供咖啡外,還附有各種甜食和點心,,不僅吸引在上海的歐美人,,還成為中國文化人和時尚年輕人聚會聊天的場所。
1933年,,張若谷在一篇名為《俄商復(fù)興館》的文章中記錄了三名上海年輕白領(lǐng)與一位留法少女在咖啡館會面的場景:“他們坐在靠霞飛路的窗口一只小方桌邊,,桌上鋪著一幅細(xì)巧平貼的白布,一只水晶小瓶……四盞白瓷盤,,盛著四杯沒有熱氣的棕色流液,。”
一個令人幻想的晚上,,作家林微音坐在一家俄羅斯咖啡館的露臺上,,感嘆道:“在樓還沒有開放的時候,我就感到好像坐在船上,;現(xiàn)在樓開放了,,坐在露臺上,憑著銅欄桿,,上面是帆布遮著,,下望霞飛路。匆忙著的是各色的車輛,,各色的人,,正如在水上漂游著:由這一切,我真相信我是在甲板上,?!?/span>
1933年5月,作家郭蘭馨在《申報》發(fā)表《都市散記》,,其中有做客新夏威夷咖啡館的記載:“推開兩扇小門,,露出淡淡的燈光,就有兩個俄國侍者態(tài)度很好的招待……一間小小的咖啡座,,布置還好,,靠里面是一個音樂臺,時光還早,,沒有幾位顧客,,音樂響起來,紅暈的燈光,,襯在綠色的頂幔上,,別有一種情調(diào),,幾張壁畫也成了異彩、凄婉的曲調(diào),,使我們埋沉在哀愁的心情中,。”
關(guān)于霞飛路咖啡館的異國情調(diào),,署名“青霜”的作者在《上海報》上是這樣描述的:咖啡館在新興與神秘之街的霞飛路與另一條馬路的轉(zhuǎn)角上……映漾在寒夜的樹葉影里,,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望去,,真的有些新詩人的詩意,,舊詩人見了,也似乎有些翩然出塵的想念,,仿佛一個素妝輕盈的女性,,她在鬢上插了一朵梅花。
“特異于濃妝膩理的少女”
1908年3月,,上海第一條有軌電車正式開通,,路線從靜安寺起,終至外灘,,全程6.04公里,。隨著這條電車的開通,靜安寺路一帶的房地產(chǎn)發(fā)展迅速,,花園別墅,、新式里弄、高樓大廈不斷涌現(xiàn),。
在新感覺派作家穆時英的筆下,,靜安寺路街旁餐館充滿著國際化色彩,餐桌上裝飾著典雅的東方式花瓶,,瓶里裝飾著十月的薔薇,,“薔薇的芯里散發(fā)著小夜曲的幽味”??腿它c的食品是意大利濃湯,;冷肉,德國式的,;一只烤雞,,加番茄、胡蘿卜和生菜,;一塊菲力牛排,;白汁鱖魚;橘子布丁和一杯咖啡,;另加一大杯黑啤酒,。
上世紀(jì)30年代,,咖啡館在上海分布極廣,以靜安寺路一帶為最整齊,,“最好的咖啡和最好的蛋糕都可以在那里品嘗”,。靜安寺路的咖啡館,可以從“光明”和“國際”算起,,往西有“皇后”“DDS”“凱司令”“泰利”“飛達(dá)”等,,大小數(shù)十家。
光明咖啡館設(shè)于1934年1月,,兩旁是舞廳和戲院,,有特別間二室,布置富麗堂皇,,座位舒適,,宴會聚餐最為相宜。光明的火車座很多,,可為情侶親熱地談心,;坐在火車座外面桌子上的,則是大談生意經(jīng),。
凱司令位于靜安寺路,、南匯路口,三層樓房子,,每層都有座位,,座位的裝潢和布置簡單樸素,“好像一個鄉(xiāng)下的大姑娘,,特異于那些濃妝膩理的都市少女”,。
全上海咖啡館的營業(yè)時間,,最早的當(dāng)推凱司令,。在夏令時節(jié),早晨不到七時就已拉開鐵門,;七時一過,,剛出爐的西點就陸續(xù)送來;七時半,,開始供應(yīng)茶客,。凱司令之各式大蛋糕,制焙之得法與可口,,在上海稱得上是佼佼者,。
凱司令的股東老板是福州人,仆歐十之八九隸福州籍。福州人去該店,,完全可以使用家鄉(xiāng)話,。
西披西咖啡館為巴西華僑所設(shè),最初設(shè)在靜安寺路,、銅仁路口,,后在霞飛路巴黎戲院附近開設(shè)支店??偟昱c支店雖是同一家,,但營業(yè)方針和定價略有不同:總店的飲品點心數(shù)量寥寥,只有熱咖啡,、冰咖,、吐司、小蛋糕和汽水,;支店還有冰激凌,、熱餅、三明治及中式點心面點等,。
在近代上海,靜安寺路還曾是政治斗爭的旋渦,,一度波及咖啡館,。
1940年7月19日,《大美晚報》總編輯張似旭在起士林咖啡館被暗殺,?!洞竺劳韴蟆肥且患乙悦绹嗣x發(fā)行的報紙,但堅持抗日立場,。特別是該報中文副刊《夜光》,,鋒芒直指那些投汪的文人,罵得淋漓盡致,,激起汪偽的不滿,。
在《夜光》主編朱惺光遭到暗殺后,《大美晚報》并沒有屈服,,而是堅持揭露汪偽惡行,。1940年7月,汪偽“通緝”張似旭,,其不得不遷居報館,。事發(fā)當(dāng)天午后,張似旭駕駛汽車到起士林咖啡館小坐,。有外籍同事請予搭車,,張似旭笑道:“君如不畏死,同行可也?!辈涣?,一語之戲,竟成讖言,。
起士林咖啡館位于靜安寺路72號,,小樓一角正對跑馬場,一望碧綠,,令人悠然意遠(yuǎn),。張似旭到咖啡館后躺在沙發(fā)上,翻看一本雜志,。出神之際,,好幾個殺手已站在他的身旁……彼時,鄰室的一名波蘭人見義勇為,,奮不顧身追趕兇手,,亦不幸死于暴徒的槍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