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寓一元圖（局部） 蕭云從

清褱古堂刊本《太平山水詩畫》之“采石圖”

明清是我國古代版畫藝術發(fā)展的黃金時代,，伴隨著商品經濟活躍、文化市場繁榮,，版畫藝術得到空前發(fā)展,。此時版畫題材之廣泛，品類之繁多,，前所未有,。作為一種大眾傳播媒介，在文人,、畫家,、書商、刻工的共同努力下,，明清版畫出現(xiàn)了各種流派,，其創(chuàng)作、雕刻,、印刷各環(huán)節(jié)都呈現(xiàn)出新的面貌,。而以《太平山水詩畫》為代表的山水版畫，不僅開辟了新的畫派,，還將中國山水版畫引向了新的審美境界,。

此套版畫由蕭云從繪制，旌德版刻名工湯尚,、湯義,、劉榮等雕刻，展現(xiàn)了當涂,、蕪湖,、繁昌三地勝景，集詩,、書,、畫、印于一體,，刻印頗精,，為清初版畫巔峰之作。畫中山水筆法毫不雷同,，集唐宋元明山水畫之大成,。同時，基于中國悠久的詩,、畫藝術傳統(tǒng)與特殊的時代地域環(huán)境,，《太平山水詩畫》呈現(xiàn)出獨特的審美意蘊,，在藝林中極受重視。

《周易·系辭上》曰,，“圣人立象以盡意”,，這種獨特的“象”思維語境，使中華先民很早就認識到文字與繪畫的互補意義,。同時,，由于漢字與繪畫同源，先秦時代中華先賢便形成了“左圖右史”的文化學習傳統(tǒng),，并在后世文人闡釋助推中形成了“詩畫一律”的觀念,。詩歌與繪畫互襯、互文,、互釋,，從而生成新的意象、意境,，是中國文人獨特的審美方式,。在《太平山水圖》中，作者每幅山水,，皆配以前人詩文,，從而在山河圖景與詩人吟詠間，生發(fā)出豐富的意趣,。如在《青山圖》中,，蕭云從以寫實筆法顯露青山清新自然的京畿鄉(xiāng)野風光，并配以謝朓《治宅詩》,，展現(xiàn)出文人對祛累求閑的恬淡農家生活的向往,。而在《采石圖》中，蕭云從則以獨特的斜面構圖與大面積畫面留白,，彰顯了長江天險采石磯的險峻山勢,。同時，配以蘇東坡七言古詩《書丹元子所示李太白真》,，將觀者從外在的壯闊景色引向了歷史時空中在此流連的李太白,。不僅贊美了李、杜的深摯友誼和藝術成就,，還展現(xiàn)出對詩仙飽經滄桑卻傲岸清介精神面貌的無限感佩,，從而使整個版畫賞心悅目、寄意遙深,。

山水畫作為一種源自地輿圖的獨特畫種，以魏晉山水詩歌發(fā)展為先導,，在中國繪畫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,，被開辟為寄寓古代文人深厚情思的藝術空間,。宗炳在《畫山水序》言，“山水以形媚道”“唯當澄懷觀道,，臥以游之”,。隨著“玄對山水”觀念的進一步發(fā)展，山水畫中的景象,，逐漸超脫了形而下的真山真水,。不求形似，成為主導中國文人畫的理論話語,。歐陽修主張“忘形得意”“古畫畫意不畫形”,；沈括強調“造理入神”“不必拘泥形似”。倪瓚則提出“不求形似,，聊以自娛耳”,，其不以“真實”為基礎，而以“真虛”為根本法則,，通過畫家的一管追光攝影之筆,，擬寫天地萬物之虛，借自然之體勢呈現(xiàn)形而上道境的勃勃生機,，成為包含自然空間,、心理空間和形式空間的統(tǒng)一有機體。隨著宋元山水臻于至境,，中國的山水畫也面臨脫離現(xiàn)實山水的程式化弊病,。而《太平山水詩畫》則有意識地通過對現(xiàn)實姑孰真山水的寫生，為中國山水注入畫家獨特的人生印記,，使山水畫具有了地域色彩,。

楊萬里詩云“圩田歲歲鎮(zhèn)逢秋，圩戶家家不識愁,。夾道垂楊一千里,，風流國是太平州”。生于斯,、長于斯的繪畫名家,，對于姑孰風光，“豈有不在襟帶間”,。為滿足同道張萬選臥游紀念之情,，在《太平山水詩畫》中，蕭云從不斷切換視角,，表現(xiàn)姑孰地區(qū)標志性的圩田景觀,，既是對友人思念之情的觀照，亦飽含自我對家鄉(xiāng)的感思,。同時,，蕭云從有意識地統(tǒng)籌著傳統(tǒng)與創(chuàng)新的關系,。董其昌言“以古人為師，已自上乘”“豈有舍古法而獨創(chuàng)者乎”,。蕭云從上至吳道子,、李思訓、王維,、荊浩,、關仝、董源,、巨然,，下至趙孟頫、黃公望,、倪瓚,、盛懋、沈周,、唐寅,，借鑒超過三十六家之筆法，使家鄉(xiāng)山水進入中國傳統(tǒng)山水畫譜系之中,。如在《赭山圖》中,，蕭云從特意擷入方志文集未收黃山谷之舊文，以劉松年雪景筆法繪之,，并取干將莫邪鑄劍之典,，有意識地使地方志輿圖與山水畫范式有機融合。這種對于山水畫源初輿圖形式的回歸,，顯露出地方山水的獨特風韻,，展現(xiàn)出地域特色與傳統(tǒng)范式的張力。

元明以降,，文人畫家的創(chuàng)作旨趣實在“驪黃牝牡之外”,，著意于生命“真性”的傳達。人生感,、宇宙感和歷史感的融合成為文人畫的重要追求,。典故的運用，使畫作能在更廣闊的時空中審視生命價值問題,。蕭云從于小學造詣深厚,，其詩文題字常含蓄晦澀，有深邃之感,，這也影響到他繪畫創(chuàng)作,。此外，畫中常常出現(xiàn)隱士養(yǎng)練之所,，展現(xiàn)出蕭氏作為明遺民的隱逸之意,。如《靈墟山圖》就表現(xiàn)了《搜神后記》所載羽化登仙故事的發(fā)源地,，表達了繪者對故國深沉的思念之情。

作為與陳洪綬雙峰并峙的一代大家,，蕭云從的《太平山水詩畫》極大拓展了古人的視覺圖像接受方式，并促成蕭云從巨制《歸寓一元圖》的創(chuàng)作,?！短缴剿姰嫛烦蔀椤督孀訄@畫譜》《天臺山十六景圖》等版畫圖像借鑒來源，影響到石濤,、弘仁等的山水構圖,、筆法。據白井華陽《畫乘要略·祇園南海傳》載,，日本南宗文人畫派奠基人物祇園南海,、柳里恭、池大雅都曾臨摹過《太平山水詩畫》,?？梢哉f，《太平山水詩畫》集歷代畫家筆法之大成,，成為后世山水畫臨習之圭臬,，對中國山水繪畫的發(fā)展具有重要意義，其深厚意涵尚待開掘,。

（作者：蘇靜,、奚沛翀 單位：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）